评委专访 | 余丽琼——靠近那个你心里的孩子
第二届小凉帽国际绘本奖评委
余丽琼
Liqiong Yu
关于余丽琼
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戏剧学艺术硕士，现任《东方娃娃》主编。著有小说、戏剧、评论等作品，并创作和翻译图画书,著有《团圆》《记事情》《姑姑的树》《轻轻推开那扇门》等。其中《团圆》荣获第一届“丰子恺儿童图画书奖首奖”，并获选为《纽约时报》2011年度世界十大最佳儿童图画书，入选美国纽约公立图书馆 “2011年度推荐100本童书书目”。
2016年，获法国图书馆协会年度25本图画书推荐书目之一。现已在英语地区、日本、韩国、法国、墨西哥同步发行。2017年受邀与七国作家联手创作出版《七个和一个》，以纪念世界童话大师罗大里百年诞辰。
亦致力于绘本编辑和儿童早期阅读研究与推广，多次应大陆、香港等地邀请进行图画书阅读演讲。
独家访谈
受访人 | 余丽琼
采访 | 王若卉、汤祎萍（Hiiibrand编辑）
时间 | 2018年10月17日
什么契机让您走上了图画书创作的道路，能否和我们分享一些其中的故事缘由？
余丽琼 ：走上图画书创作，与我的工作有关。大学毕业后，我进入东方娃娃做文字编辑，当时周翔老师和龚慧瑛老师从图像和文学两个方面直接带我入门，也在他们的引导下读了大量从海外购进的经典图画书，非常喜欢。平时编辑部里常开读书会，跟大家逐页欣赏这些图画书，对我来说是享受，也是学习。
2005年，信谊要做原创图画书，我也有幸跟着周翔老师认识了张杏如执行长。在考虑第一批选题时，就想到了要做一本“过年”主题的图画书。当时东方娃娃杂志上有一个故事，叫《一起过年》，是我从国外童话故事里挑选出来再改编的，周老师让我以它为基础，扩写成一个图画书故事。这就是《团圆》的前身。从这个故事开始，我顺其自然进入了图画书创作的状态。
但这过程并不顺利，一开始很糟糕，因为不断摸索，又不断被毙稿，过得极压抑，甚至怀疑自己，几度想放弃。但随着走出瓶颈，找到感觉，完成并通过了《团圆》的初稿，我才确认自己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的可能。
▲绘本《团圆》文/余丽琼
02
您在攻读文学学士与戏剧艺术硕士学位的过程中有哪些收获？是否有对您产生深远影响的人或事？
余丽琼 ：大学给我最大的改变是，颠覆了我之前的世界观，改变了我观察生活和思考人生的方式。可以说，进入大学后我才真正被启蒙，接近真知，独立思索，再加上哲学的影响，我几乎扔掉了从前的自己。
大学里最喜欢的是戏剧课，读到许多剧本，契诃夫、尤金·奥尼尔、田纳西·威廉斯……种种人性的真相和人生困境，直面灵魂的拷问，统统没有答案，这些剧作家们终其一生走不出来。我的导师吕效平教授，教会我直面人性深处的自己，不管它是黯淡残缺，还是虚伪不堪，但“我们又不能没有大海和天空”，从那时起，我开始学习表达，本科毕业后我继续师从吕老师学习编剧，从生活里感受、汲取营养，这一段学习所得一直影响我至今。
工作之后，更知道了艺术在一个人一生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它不是粉饰，不是做作，不是包裹，而应是身体的部分，就像你的肌肤和血液，能保护和带动你，行走在灰暗庸常的生涯。从大学到工作到开始创作图画书，几经苦闷，抛却自己重来，学习说话、接近艺术，让钝化的美感重新敏感柔软起来，无不是蜕变，有幸的是，总是朝着对的方向。
现在有时间，我还看戏、读剧本，这仍是我钟爱的事情。
03
据说《团圆》的故事是以您自己的童年为蓝本，能和我们说说吗？
▲绘本《团圆》文/余丽琼
余丽琼 ：《团圆》的大部分都来自我的童年。
我童年是生活在爸爸公司的宿舍大院里，小孩子特别多，父母们既是同事，也是邻居，楼上楼下门都敞着，也方便互相串门。尽管都不富裕，但谁家有好东西有喜事一起吃一起分享的快乐，胜过很多。所以，童年对我来说没有残缺，爸爸常出差不在家，每次回来我都有陌生感，但妈妈很开心，她平时的牵挂和抱怨，甚至脾气不好，都会一下子消散。我以前不理解，现在自己大了，才懂得，一个妈妈既要工作、操持家务，又要带孩子的艰难。
▲绘本《团圆》文/余丽琼
我小时候第一次有完整、清晰记忆的，是爸爸有次出差回来，请人到家里拍全家福。我们每个人都很拘束，但挤坐在一起面对相机镜头时又很幸福，那一刻就是团圆的感觉，我现在每次想起来还是觉得很温暖。后来随着年龄，渐渐了解了爸爸和妈妈各自的辛苦，开始像他们那样去思念，习惯了相聚，习惯了离别，也习惯了等待……写作《团圆》时，就这么回到了小时候，曾经的那股力量和情感，在这个故事里一下子涌流出来。
童年是一个大宝库，能储存你曾经的样子和情愫，我常常喜欢呆在里面，忘掉一切。
04
朱成梁老师绘制的《团圆》，有让您觉得特别惊喜或者您特别喜欢的细节吗？
余丽琼 ：书一翻开，就是惊喜，因为我看到了他的童年。朱老师在《团圆》里画的是自己童年的苏州河，河和桥贯穿了全书，是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风情。
▲绘本《团圆》文/余丽琼
江南人过年要包汤圆，朱老师曾绘声绘色地跟我讲起自己小时候包汤圆的过程，整个情景历历在目，童年这些经历，他都画进了书里，所以，整本书应该是我们两个人童年的叠加。封底那张图，给了这个故事更意味深长的结局，这是他给我的最大的惊喜。
图画书的奇妙就在这里，有文字作者发挥的部分，也有图画作者的再创作，是两种生命体验的交织，才会有成倍的情感分量诞生。
05
以过年为题材的绘本很多，您认为《团圆》因何能走出国门，走向世界呢？
余丽琼 ：我认为是幸运。《团圆》有幸得到周翔老师的约稿，得到朱成梁老师的演绎，得到张杏如小姐的指导，得到丰子恺奖的肯定，再有英文版等版本让世界看到，唯有感谢上天给了我很好的机遇和运气。
现在写作绘本的年轻人很多，以过年为题材的也很多，他们很努力，只要真实回归童年的自己，不怕失败和打磨，也终会写出好作品，希望出版社也多给予他们帮助和等待。
06
您在与画家合作的过程中是否遇到过困难？在沟通中需要关注哪些方面？
余丽琼 ：说实话，《团圆》我与朱老师几乎没有什么沟通，属于各做各的，我交了稿后，朱老师开始画图，中间环节都是编辑去做的。我在很久之后看到朱老师的全部草图，那时候已经可以看到情绪了，这中间许多结构和设计都已完成，我只有感动，无话可说。朱老师正稿完成后，我开始把文字往排版文件上写，边写边改，也是一气呵成。
所以，只要文图有默契，双方都能在一个频道里创作，那么不用多说什么。另外，编辑在中间发挥的作用非常大，他们要分别与两位作者打交道、调准频道，是真正的把控人。
07
相较于其他文字创作，图画书的文字创作有什么特别的，您个人又有着怎样的图画书文字创作观？
余丽琼：每一种文学创作都有自己的文体，图画书文字亦如此。它是儿童文学的一类，但又有自己的特点和讲究。对年龄段的把握和语言的深浅度，是必须考虑的，其次，怎么讲好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不能空也不能满，要有画面感，给画家留够空间去表达，是最重要的。
我写作时，脑子里会跟着情节一直有画面在演进，文字也随之简练平实地出来，那些大段的描写和修辞，统统不需要，它们都在你脑中的画面里，至于画家能不能感受到并且如你所愿勾画出来，只能看沟通的结果和天意了。
有时也许并不需要过多沟通，画家只要被你的故事所感染，就能画出更多让人意外的内容和细节来。
▲绘本《记事情》文/余丽琼
08
您觉得人们对于图画书的文字创作有什么误解？图画书的文字应该有哪些特质？
余丽琼 ：有些创作者认为，把自己的文字作品分段配图，就可以做成一本图画书，不需要特别为图画书再去创作文字，这是挺大的误解。
▲绘本《记事情》文/余丽琼
就像小说不可能直接拿来搬上舞台，它首先要改成适合表演的剧本，大量的场景和人物描绘要转变成布景、道具、服装和演员的动作来说话，情节的演进要用人物的台词来推动，最终留下的文本剧本是不能删除的部分……
▲绘本《记事情》文/余丽琼
图画书文字就是这样一种特殊的门类，是与他人合作的艺术，要有画面感，又不能有过多的修饰和抒情，否则就把服装、道具、舞美的工作都做掉了，画家没有了再创作，只能配说明文字的插图了。文字会适当做减法，画面才会多些细节来做加法，这样才有可能出现图画书应有的效果。
09
您觉得图画书有着怎样的力量？在您看来，图画书可能在儿童的成长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余丽琼 ：图画书是孩子心里的家，它给孩子的精神营养和看护你在他很小的时候是看不到的，但伴随着成长，你终会看到，比如他在文字里汲取的语感，在画面里得到的审美满足，包括对他人的态度，对世界的看法，对人生的思索，对爱和被爱的珍惜……
这些力量来自家庭，来自他读过的书，来自于亲子阅读给他带来的安定感。
现在许多孩子都过着很优越的物质生活，但精神上未必喝了奶粉，受到了足够的滋养，他现在内心的空虚和不安还说不出来，长大后就会慢慢显露，出现或多或少的问题。所以，在孩子成长时，用图画书让他精神有所依，情感丰满富足，是送给他未来的最好的礼物。
10
作为原创绘本作者，您认为当下的创作环境如何？还需要哪些支持？
余丽琼 ：当下有一个比较好的现状，就是多年引进版图画书的学习和带动，已经让图画书理念深入到许多创作者中。
许多作家和画家，不管是专业的，还是非专业的，都在试着进入这个领域，以期创作出最好的作品。出版环境也较好，在国家鼓励和扶持下，许多出版社在大力推动原创图画书计划，大量图画书奖的涌现也激励了创作者们跃跃欲试。
但创作是一件非常孤独和私闭的事情，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和沉稳的大环境，现代社会求快的节奏和集体浮躁会影响创作者沉下来，回到内心去。
就创作者来说，还需要什么，我认为是儿童观的认知。这是必须靠近的部分，不管是作者还是编辑，都要努力知道什么是儿童。而这个儿童，不是你看到的孩子，而是住在你心里的那个孩子，只有努力接近了他，才有可能产生好作品。
11
您既创作图画书文字作者，又是《东方娃娃》的主编，这样双重的身份给您带来了怎样的不同？
▼《东方娃娃》简介
《东方娃娃》隶属江苏凤凰出版传媒集团。
为江苏少年儿童出版社和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联合创办的婴幼儿杂志。自1999年创刊以来，《东方娃娃》一直坚持以“打开一扇阅读的门，开始一生爱的旅程”的宗旨，并以儿童为本位的图话书理念，在创意和设计上锐意进取，为儿童心智成长提供多元“精神营养”。
《东方娃娃》系列杂志适合0-8岁婴幼儿阅读。感恩读者的支持认可，《东方娃娃》经过二十年的发展已经成为幼儿园及家庭的首选读物。《东方娃娃》适合不同年龄段的孩子阅读，包括0~3岁婴儿段《东方宝宝》《绘本月刊》《卜卜科学刊》《精装绘本月刊》，3~8岁幼儿段《东方娃娃智力刊》、《绘本月刊》《绘本英语》《创意美术》《幼儿大科学》。以上均为月刊，全国邮局（所）及淘宝搜索（东方娃娃图书专营店）进入店铺）都可以订阅。
余丽琼 ：创作图画书不是每天在做的事，而《东方娃娃》倒是我的日常工作，因为每天都在看稿、改稿，我总是处在创作的状态中。
编辑是一个大平台，可以接触到许多作品，与许多同行和创作者相识，去不同的地方，看到最好的书，这都是在让自己长进。所以，做编辑是长期的台下的功夫，天天学练，哪天练着练着想写了，就会去写。
我也做别人的图画书，编出好书，也相当于自己做出了好作品，那种成就感无与伦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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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谈《东方娃娃》的办刊理念。
余丽琼 ：《东方娃娃》一直在用图画书理念来做刊，这受益于创刊时就学习了大量海外优秀图画书，了解到它是最适合孩子的年龄和阅读特点的读物，于是我们推进这一理念在刊物上的运用。用图讲故事，重视文字的锤炼，能让孩子从小在语感和读图上自然感受到美，对阅读充满向往和幸福感，是我们一直在做的事，编辑们像工匠一样打磨每一个栏目，只为了让它们温暖、柔软，像陪在孩子身边的一个知己和伙伴。
亲子阅读是我们在倡导的，父母借用我们的书与孩子进行情感交流，而孩子也是从《东方娃娃》开始认识这个世界，所以，刊物在用词用句用图时特别小心，自然质朴、贴近孩子、不说教、有趣，才是真正在蹲下来与孩子对话，给他们爱和尊重。
《东方娃娃》封面上始终有一句话，叫“打开一扇阅读的门，开始一生爱的旅程”，这就是我们的愿望。
13
您有注意到哪些中国图画书的发展困境？
余丽琼 ：目前中国图画书的发展是比较快的，有成批量出书的势头，但并不与品质成正比，这恰恰是个困境。放慢脚步，等待作者成长成熟，等待编辑变得更为专业，一本本出可以长久的好书，或许才能走出这个困境。等大家都习惯了这个慢工出细活的节奏，那么，好的创作者、好的书才有可能多起来，而这些都会成为行业和奖项的标杆，成为大家努力的方向。大环境慢慢改善了，就会走进良性循环。发展是好事，但精神作品不应像流水线上的产品一样快速制造出来，否则困境永远都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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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小凉帽国际绘本奖的评委，您评选一件好作品的标准是什么？
余丽琼 ：一件好作品的标准，在于故事里是否有孩子。本届作品无论文字和图画都丰富多样，各有所长，让人看来时常眼前一亮。
我主要考量的是故事本身，有没有在装孩子，它是否打动我。
End
版权说明
图片| 余丽琼 & 网络
采访由小凉帽组委会、Hiiibrand（嗨！品牌）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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